第167章(1 / 1)
钟情伸手将八音盒拿了起来,他想过要把它丢掉,也想过要把它砸坏。他不介意秦思意是否会对自己发出责问,只要令他讨厌的东西不在对方身边就好了。可就在钟情转身的前一秒,被窝里悉悉索索发出了一阵轻响,他将注意力从手上移开,转而放到秦思意的脸上。对方并没有醒,只是略微侧过身,将那优美古典的轮廓更清晰地朝向了窗外。他看到对方的睫毛在鼻梁上留下一片夜蝶般的影子,随着呼吸轻摇,似欲振翅,又好像濒死前孱弱的挣扎。钟情将八音盒换到了另一只手上,俯身凑近了,用更靠近的左手,轻轻将食指扫过了对方的睫毛。就仿佛清醒着一般,秦思意的眼睑在指尖点上去的一刻条件反射地皱了一下,带动眉心,惶恐似的稍稍蹙起来。钟情在那之后警惕地将手收了回去,沉默着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,直到确定秦思意仍在梦中,这才终于退后,真正想要离开。走出房间时,他的手上还握着林嘉时送的八音盒,他不满却也好奇,为什么这件普通的礼物反倒能得到秦思意的青睐。他把那个造价低廉的木匣托在了掌心,学着对方的样子将发条拧了两圈,继而松手,听见随着齿轮的转动,从音板下‘叮叮咚咚’奏出带着些杂音的旋律。钟情觉得耳熟,又说不上在哪里听到过。他于是在音乐停止后不久将匣子翻了过来,不出所料的,盒底的塑料盖上详细地注明了这个八音盒的主题——茶花女。穿白裙起舞的人偶,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节奏。钟情在顷刻间回忆起初春的江城剧院,高阔的穹顶下坐着无数的陌生人,而秦思意就在他的身边,用素净的手指轻而易举抽走了他手中的票根。设计精美的票面上不但有着主演的名字,在更醒目的地方,它清楚地标注了将要上演的戏剧。——是被一朵朵凋谢的白山茶簇拥而起的,鲜红字样的茶花女。八音盒的声响透过门缝隐约地回到了秦思意耳畔,他睁开眼,在满目的月色下深深吸了一口气。失眠已经成了每晚的固定事件,他只能阖眼试图欺骗自己,这也算是一种特别的休息方式。从钟情扭动门把的瞬间,秦思意便竖起耳朵仔细捕捉着身后的动静。他听到脚步声踏遍了整间屋子,偶尔停顿,最后却还是来到了自己的床边。钟情身上有一股很干净的香气,秦思意因此在确认了来人之后稍稍安心了一些。不过这样的平静很快便被悸动所取代,变成躁动难抑的心跳,哪怕屏住呼吸都无法彻底平复。他故而在过分刻意的静默里稍稍弄出了些声响,侧过身极轻地拽了一下被子。秦思意能够鲜明地感受到钟情的存在。
从这个角度闭上眼,应当仍旧会有窗外的光亮落进来为眼前的黑暗铺上一层冷色。而现在,似乎有什么正隔在玻璃窗与他的双眼之间。是钟情,秦思意笃定地想着。视觉被遮蔽的环境下,嗅觉与听觉就变得愈发敏感。它们捕捉到更多更细碎的讯息,即便是对方弯腰时衣料摩擦的轻响,都不可思议地被送进了耳朵。秦思意期待又胆怯,思绪像一湾甜蜜的糖水,粘稠到无法清晰地指向造成这一切的缘由。他只好继续清醒地睡下去,一遍遍告诉自己,千万不可以打碎这个诞生在真实世界里的梦境。指腹擦过睫毛的重量和以往的一切体验都不一样,很难说那近似于尘埃,也不能用揉搓眼睛的力度去比较。它更像是一种幻觉,轻飘飘的,却连那根手指行进到了哪里都能清楚地感受到。秦思意不敢动,眼帘却在钟情的指尖即将离开眼梢前挽留似的皱了一下。他察觉到这让对方更果断地将手收了回去,似有似无地残余些许香气,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在了漫长的岑寂里。——钟情走了吗?——还是,仍旧看着自己?秦思意拿不准对方的举动,只好僵硬地维持着先前的姿势,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破绽。他在很久以后才听见一声落得极为小心的脚步声,伴随着一道忽而放松的绵长吐息,重新向他昭示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。好在对方似乎没有了要继续留在这里的意思,那脚步携着轻絮的声响渐远,一点点从秦思意的耳畔消散,最后停在门把被转动的声音之前,幽幽被‘咔嗒’的轻响击碎了。——钟情为什么要来这里?在八音盒响起之前,秦思意始终都在被类似的问题所困扰。他其实可以有很多答案,甚至正解也列于其中。可大脑总爱回避似的让线索围着它们打转,绕成纷乱错误的假想,并留下最令人感到深刻的印象。他缓缓从床头坐起来,挨着身后的靠枕,懒怠地盯着被框在窗棂里的月亮发呆。钟情在走廊里拧上了多少次发条,秦思意便听着那曲子神思散漫地游离了多久。后者不好说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想起灵魂尚且无法脱离躯壳。他迟钝地勾了勾搭在床边的手指,像是还不适应这具身体一般,摇摇晃晃地踩到了地板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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