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9章(1 / 1)
他不想自己有一天真的被说中,不想狼狈地看李卓宇对自己进行施舍。秦思意记得对方同学身上的酒臭,记得那人靠近时不怀好意的笑,甚至记得那人下巴上泛青的胡渣。素未谋面的青年随口嘲讽说秦思意才是李峥的私生子,周围的人便都跟着都笑起来,好像简简单单虚构一句谎言,它就真的在顷刻间转换了事实。现在的钟情17岁。如果是27岁的他说出了一样的话,那秦思意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地给出答案。在后者的眼里,17岁的钟情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人生,也尚且不能兑现所有的承诺,他甚至还不确定自己未来会去哪儿。也不能保证,此刻的悸动是否就会鲜活地留存到多年以后。 回复『爱神太年轻,不懂什么是愧疚。』秦思意回国的当晚,钟情花了很长时间去整理积攒下来的画册。书桌边上有一个小柜子,和抽屉一样被他拿钥匙锁上了,在里面存放着许多用完的速写本。钟情不爱写日记,却有在画纸上留下日期的习惯。那些手感略显粗糙的纸张不断让数字随着季节与年月变化,最后停在秦思意质问他的傍晚,变成一道模糊的,被虬绕线条抹去的混乱人像。对于钟情来说,他没有过分的考学压力,再不济也有家世为他兜底。绘画更像是一种用以宣泄情绪的方式,让不善表达的灵魂拥有一个合适且能够窥看内心的窗口。来到斯特兰德的第一本画册,硬质的封页下是一张连场景都勾画得无比清晰的速写。休息室的立柱层层退后,构成完美的透视,投射出穿越百年的典雅,直指坐在窗前的黑发的少年。对方其实并没有被详细地描绘出来,只能看见被垂敛眼睑盖住的小半月牙似的眼眶,以及古典的鼻梁下,半启半阖似要诱人亲吻的嘴唇。钟情在少年的膝间画上了一本摊开的书,被对方用修长的食指抵着,凭借想象构建出他正为什么人念诗的错觉。那时的钟情当然没有这样好的运气。他甚至还记得自己悄悄从书柜里把诗集拿走时忐忑的心情。响过三次的熄灯铃忽而停止,伴随突至的岑寂与黑暗,将这夜的邂逅染得光怪陆离。钟情的心脏几乎就要从胸腔里撞出来,‘怦怦’盖过上楼的脚步声,似乎仅凭一眼,对方就在他的身体里唤醒了一只沉睡的怪物。他捧着诗集匆忙跑进寝室,躲在被窝里,着魔一样,映着月光翻开了书页。巧合的,命运让他的随手一翻,停留在了隐约瞥见过的序号。
——141。钟情一度将这个数字当成咒语,以至于去找布莱尔先生换寝室的当天,他在咖啡厅外数完了两分二十一秒,这才推开门,战战兢兢地朝对方走过去。他默认了这便是连结他与秦思意的神秘信号,在经历无数次的应验后,甚至让他忘了去想,自己会不会从一开始就看错了。事实上,假如钟情愿意仔细回想曾经的对话,他就应该意识到,当日的序号其实还要再往后翻过十篇。那首被秦思意主动提起,也被钟情质疑过释义的诗歌才是真正出现在休息室里的,他与对方的命运之诗。——爱神太年轻,不懂什么是愧疚。第三本画册被打开前,钟情的身侧依稀掠过了一阵风。他顺着草木的清香朝窗边看去,秦思意床头的白色窗帘便从窗棂下的一条窄缝开始,晃晃悠悠扬起又落下。钟情走过去,把窗户往下压了压。l市的初秋降温极快,虽然不至于太冷,到底也不再是适合开着窗的天气。被锁上时,窗沿中央的握把发出了一声轻响,有点像学校琴房的关门声,并不干脆,而是有了些年头的老旧音色。钟情莫名由此回忆起很多个夜晚,秦思意搭在握把上面的手。银白的月光裹住后者微曲的骨节,那掌心稍稍往下一按,熟悉的声音便响起来,截断庭院里四季不止的风。钟情抱着画册躺下了,挨在秦思意的枕头上,被对方留下的干净香气模糊围绕着。他凭借夜色去看自己为对方绘制的肖像。眼见秦思意郁丽的五官随着时间的推移,一点点铺上压抑,变得木讷且神思抽离。那表情简直影响了画笔,让线条也愈发潦草。越是往后翻页,就越是凌乱与无序,寥寥勾出几笔,仅剩一个认作谁都可以的空白轮廓。柜子里还有好多本画完的画册,可是钟情不想继续看下去了。他连手上的这本都没有耐心看完,转身趴在秦思意的床上,把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。钟情闷在羽绒间,发出小狗一样的轻哼,似乎是在发泄情绪,又仿佛只是毫无意义地试图消磨时光。他在很久之后才将脑袋歪了出来,侧着脸长长叹了一口气。月光把他的眼睛映得极亮,细看却没有年少的无忧无虑。钟情花了太多时间去小心仔细地维护秦思意不稳定的情绪,以至于它们在折磨后者的同时,其实也无止境地消耗着钟情的精力。对方离开前的质问并没有令他气馁,他只是觉得很累,好像自己无论怎样温柔,无论如何努力,都不可能得到秦思意的偏爱了。
↑返回顶部↑